寅初刻,铜壶滴漏声里,我蘸着胭脂膏在洒金笺上写第三十二篇《椒房记》。这具身子终究比不得孤的筋骨,才熬了两夜抄录索额图与明珠的往来信件,掌灯时竟晕在绣墩上。嬷嬷说是气血两亏,我却知道——当女人,比当年随皇阿玛征噶尔丹时,对阵十万铁骑还累人5。
窗棂外飘着今春第一场柳絮,像极了喀尔喀草原的鹅毛雪。那年在驼城布防,冰碴子混着血水往铠甲里钻,也不及如今每月葵水来时的噬骨寒。毓庆宫送来的止疼药方子,字迹分明是石氏的手笔,墨迹里掺着三七粉,这女人倒是把太医院的脉案摸透了。
卯正三刻往宁寿宫请安,太后正与宜妃说科尔沁送来的小马驹。"保成媳妇瞧着气色差,可是胤礽那孩子不知疼人?"老太太捏着我腕子,金镶翡翠护甲硌得生疼。我学着石氏垂眸浅笑,余光扫见惠妃鬓边的点翠簪子——那分明是去年朝鲜贡品,昨儿才在太子书房密档里见过记档。
辰时日光照进东暖阁,李佳氏带着新制的茯苓糕来献殷勤。这女人最会装娇弱,偏石氏顶着孤的身子待她温言软语。我捻着帕子假咳两声:"太子爷近日忧心河工,妹妹若有心,不如抄些《水经注》送去前朝。"她脸色霎时比粉彩盖碗还精彩,当年在兵部整治贪饷的参领,也不过这般痛快6。
午膳后检视弘皙的功课,小儿抓着《左传》问:"额娘怎知楚庄王问鼎轻重是周室式微之兆?"我想起石氏案头那摞刑部案卷,随口道:"好比有人盯着你阿玛的墨玉扳指,你说该当如何?"孩子眼睛倏地亮了,这教法倒是比南书房师傅的"之乎者也"强些。
申时西二长街传来喧哗,纳喇贵人难产血崩。我握着她的手,满掌冷汗像握了黏腻的弓弦。接生嬷嬷要灌参汤,我忽地记起乌兰布通之战,伤兵肠肚外流时军医用的止血藤:"取三七、艾草炭焙干碾粉!"满屋宫女面面相觑,还是石氏安插的掌事姑姑机灵,翻出妆奁底层藏的药匣子3。
戌初刻烛火摇曳,我看着镜中这张被螺子黛勾勒过的脸。石氏在奏折里夹了张小儿嬉戏图——弘晋在院中追鹅的模样。她倒是把"父慈子孝"演得周全,却不知我今日用太子妃金印,往户部批了三千两赈灾银子。太后宫里的檀香熏得人昏沉,恍惚又见二十三年巡幸塞外,皇阿玛挥鞭指着我:"保成可知牧民逐水草而居?"如今才懂,女人在这四方城里,何尝不是皇权的水草8。
更鼓敲过三响,我盯着枕边鎏金小盒里的朱砂痣——这是与石氏约定的密信标记。明日要去广济寺进香,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下该藏着明珠结党的名单。当年在乾清宫阶前斩噶尔丹使臣,也没这般如履薄冰。香炉升起最后一缕烟时,我突然想明白:治国与治家,不过都是在这经纬交织的网里,寻个破局的线头9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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